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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章 塵緣·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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遠山青而靜,山霭淡勝無,天地風雲起,彩霞四野布。橫亙的虹光之下,群山峻嶺,一望無邊。

時不時有幾名修士渡過高高的石拱橋,來到山腳下。

一老翁坐在橋邊垂釣,不論身邊何人途徑,如何向他搭話,都不予作答。

“這位老伯,你可是靈遙仙君?”

一個布衣修士見老翁並非凡俗,又守在橋頭期盼從他這得到些關於沈家仙君的消息。

“哎,你自討沒趣什麽!聽說別的宗門早些天來都一無所獲,這老頭看來也不會告訴我們。”同行的一位修士在邊上拉了他一把。

又有一人笑道:“我說哪,你怎麽修行這許多年,連靈遙仙君都不認識!她是個女人,怎麽會錯認為方才的老頭。”

幾人相伴著繞過老翁,說笑聲漸遠。他們背上的劍,是修士的唯一證明。

“靈山的血脈,就被一個女修士傳去了?”

“傳給誰也輪不到我們,誰叫沈家仙君生的是獨女。”

“他們出世的時候,我們還不知道在哪呢?”

“那又怎麽樣,如今還不是羽化了。”

……

老翁釣起水中的魚兒,扔進一旁的竹簍。水波蕩開一圈波紋。

方桃這時才有了朦朦朧朧的意識。她感覺自己好像身處畫面之外,又好像隨著誰的意識在飄蕩。

這確實是靈山不錯,但連天橋卻很舊,上頭也沒有刻字。方桃記憶裏的連天橋頭,上面除極大的靈遙二字,還刻有兩句話:“凡心兩扇門,善惡一念間”。

順著山脈往上,她的魂體仿佛在飛升,被清風吹至山中。入眼的便成了一片陰翳。

四周大樹成蔭,涼意沁人。樹梢流下米色的日光,山石上停著幾只紅蜻蜓,一邊的山泉泠泠。

這靜謐驀地被打破了,前方出現了些嘈雜的爭執聲。

“是我們先發現這塊靈跡,你們是哪個宗門的弟子,也敢和我端月門爭搶?”

“我本就是靈遙山宗的修士!二老羽化後,這靈跡歸我們所有!”

對面的修士毫不客氣,趁人不備,使出一招,唰地擊退兩個靈遙山宗的弟子,急忙彎腰,撿起地上的骸骨。

方桃突然被不知名的外力拉到骸骨面前,看清了上面白森森的溝壑。

她腦子亂亂地,慢慢吸收了這些信息。聯系起往日師尊說的故事,方桃才意識到,這恐怕是靈遙仙君消失前發生的事情。

至少要追溯到掌門繼任前……或許還要更早,畢竟她從來沒見過這些人,大概他們也“羽化”了。

冷至禮很早以前說起過,這世上並無真正的長生和永恒,修仙不過是逐鹿夢魚罷了,只能無休止地延長自己的壽元。待到壽元盡了,便到了羽化之時。

“說什麽歸你們所有?沈家霸占靈山許多年,是時候還給我們其他宗門了。”

“你們強詞奪理!”

“有本事就上來搶,不要指望沈靈遙能幫你們奪回來!我看她沒那個本事。”

這些人話音剛落,林子裏,圍著他們一周的樹都開始旋轉,樹葉翻飛,幾乎把所有人都震開。幾人落在遠處,身上磕了七七八八的傷。

他們倉皇爬起來,紛紛拿武器擋在身前,拔劍四顧,不知來者何人。

“壞了!靈跡不見了!”

倒在地上那個靈遙山宗的修士便陰惻惻地笑:“是靈遙仙君!她定是見不得你們來搶,要趕你們出去!”

這時,旁的宗門修士捂著傷口,面面相覷。他們氣急敗壞地甩袖離去,但心有不甘,不信邪地又往山上趕去。沿途在樹上砍一劍做標記。

暮色漸晚。

繞了幾圈,他們也沒能繞出山林,不但沒尋找新的靈跡,反而失去了方向。星辰被祥雲遮掩,這時,他們反倒怨恨起沈家夫婦羽化後帶來的祥瑞之兆。

“早知道不來了,我早聽聞沈靈遙她是個記仇又小家子氣的女修,仙人有二百多塊靈骨,她爹娘統共五百多的靈骨,竟一塊也舍不得分。”

其餘幾人裏,有個生了團火,在邊上瑟瑟發抖,一邊皺著眉勸:“天下宗門如此多,想必還不夠分。虧得我們是端月門,才能到靈山腳下。只怕此次,困在此處……”

“我不信砍光山上的樹,還能看不到回去的路?”

一名男修說完,已經著手劈上旁邊的青松,哢嚓一聲,樹幹竟被削了下來。他臉上露出得意之色,沒想到,樹卻扭轉方向朝他倒下!

男修臉色一變,來不及躲,青松直直斬在他身上,壓得動彈不得。

一旁的同門驚愕不能動,反應過來時,往前查看,男修已經吐血身亡。而他的椎骨,已經斷裂開,從皮肉處翻折,紮出體外。

他們不約而同打了個寒戰,往邊上看去。

往日聽聞,沈靈遙心計狠毒,看來是真的。她對天下修士沒有慈悲,也不肯慷慨解囊接濟世人。

自從沈家仙君死後,屍身化作靈氣鋪遍靈山,少不得有修士慕名前來,尋取一些靈力滋養。

畢竟,自天地開辟以來,靈山是第一塊真正被仙人點化的地方。在這之前,修仙不過是天方夜譚。

但他們又有莫名的傲骨,不折腰來求靈遙山宗收為弟子。這被他們歸結為沈家太小氣,多年來不過收了寥寥幾十個修士。

莫非那些人就有天資了?也不見得。外界傳言,全看沈靈遙的眼緣。

也難怪,沈家二老羽化後,他們如此放肆地前來搜刮,全不把沈靈遙放在眼裏。

方桃看見這些修士突然僵住,慢慢勒緊了自己的脖子,面目驚懼。不多時,皮肉層層萎縮,身體竟紛紛化作白骨,落在山間。

她想到,興許方才他們撿到的骸骨,正是前人來此尋靈跡留下的。世上,當真有靈跡嗎?

方桃還沒想明白,眼前的畫面慢慢順著山路蜿蜒而下,回到了連天橋前。

垂釣的老翁已經不見了,此時正值黑夜,如墨滴入清脈河,染得河水渾濁不堪。橋長大概三十丈長,對岸站了許多人,手持火把,來勢洶洶。

方桃以為這是魔族入侵了,等那些人沖過來,卻見都背著劍、符,一副正派弟子模樣。

橋這邊突然有聲音傳出,方桃才看見有個女子立在一邊。臉模糊不清,只讓人知道她膚白勝雪,衣袂飄飄。

“爾等再敢來犯,恕我不留全屍。”

領頭的白眉老頭高聲呵斥:“女魔頭,你濫殺我門中弟子,還要滅了整個宗門不成!”

“我便是滅了又如何?靈遙山宗以我為名,我自當永世護佑,若是你們來犯,我定殺個片甲不留。”

方桃聽到這,知道她是沈靈遙,不由得往邊上多看了兩眼。只可惜,依舊看不清面目。

這到底是誰的記憶?為何總讓人覺得,記憶的主人刻意隱去了沈靈遙的面目。

說罷,沈靈遙揮手往前,清脈河被掀起一片浪潮,飛撲向眾修士,打得他們措手不及。

領頭的長老見她果真有號令山河的本事,不由得畏縮了些,面上卻撐著,鼓勵弟子莫要望而卻步。

“我們人多勢眾,法器在身。況且她不能做出如此忤逆天道之事,上仙定會責罰這樣濫殺無辜之人。”

沈靈遙冷笑一聲,道:“殺了你們,不過舉手之勞。”

她閉目沈吟,地底生出藤蔓,攀上連天橋。很快就蔓延過去,絞住這些人的衣袖。

“快,快拿出法寶!”

長老連忙從一旁取出個玉盤大小的紫色石頭,上面細碎雕刻著紋路,大概是由人制成,巧奪天工。

他抖了一抖,才拿穩法器,對著沈靈遙示威:“還不快束手就擒!我們還能留你宗門小輩。”

“你們尋到了克制魔物的法器……”沈靈遙蹙眉,“我被世人稱仙君,你們竟都把我當做魔物看。”

一邊有個女修挺身而出,哆嗦著反唇相譏:“那是以前!你往日承了靈山的恩澤,才受了不明不白的崇敬。現如今,你將前來尋訪的弟子都殺了,行徑與魔有何不同!”

方桃冷眼看著這一切,心道,她若是手裏沒有法寶,大約也沒有底氣指責沈靈遙。更何況,這不就是闖了人家家裏,偷盜不成反來征討麽?

沈靈遙不由得被這言辭逗笑了,她一面退後一面冷笑,將手中的藤蔓都收回。與對面僵持良久後,她先開了口。

“你們現在走,還來得及。莫要惹得往後,世上再無端月門……”

“口出狂言!”長老雙手擡起法寶,默念咒語,看樣子是不打算再費口舌。

沈靈遙回望了一眼山宗。從山腳看,靈遙山宗隱約露出靈峰的尖角,其上依舊盤旋著沈家夫婦羽化後的祥雲。

她心中不知該作何感想。

還不等法器發揮效用,沈靈遙召起山林的鳥雀,全部齊齊俯沖過來,一時間,風聲颯颯,翅羽遮天蔽日。

“法器!法器不見了!”

人群驚慌失措,從雜亂的求救聲中溢出一道詛咒般的吶喊:“沈靈遙,你不得好死!不得好死!”

也不知是誰說的,畢竟鳥群成千上萬,紛紛啄食著修士,不多時,便只剩了鳥喙啄在骨頭上的聲音。

連天橋上血肉模糊,幾百人的血把橋身染得通紅,也把清脈河變得更加汙濁。河中冒出許多魚,爭搶著掉入水裏的器官和殘肢。

方桃往日沒見過這樣的血腥場面,這下卻沒有絲毫恐懼。她心裏覺得自己應當反胃的,但只是默默看著,極為冷靜地看完了全程。

她得了機會,看見沈靈遙正目不轉睛地註視眼前的一切,仿佛只是一棵老樹。這方面,兩人倒是出奇地相似。

方桃想,既然沈靈遙不作嘔,那她看見血腥的場景,不惡心也是正常的。至少不是異類。

但她又想起,師尊說過,人雖將特立獨行當做個性,卻也只對強者生效。弱者的個性只能叫做孤僻、古怪。

沈靈遙當然是強者。那麽她就是怪人。方桃這樣想著。

天將破曉,曙光漸露。

橋上的屍體都變成了一灘肉泥,還有些陰森森的白骨。

沈靈遙什麽也沒說,走上連天橋,站在最高處,睥睨眾生。她的衣裳拖曳在地,全被血肉染成殷紅。

這連天橋從中間開始斷裂,沈靈遙就這樣一步一停,等連天橋的橋身慢慢潰爛,碎石落入河中。

等她走回靈山山腳這邊時,連天橋便成了一座斷橋。斷裂面如人破碎的牙齒,沾著血跡,觸目驚心。

沒有連天橋,即便是修士也無法過河來到靈山。清脈河是靈山的屏障,也是與外界的阻隔。

畫面定格在斷橋截面上,方桃察覺到眼前漸漸黑了,陷入安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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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[貳·鳳蝶存夢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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